首先,有助於世人更全面而系統地理解疾病和醫學的社會文化屬性,從而推動當下的醫學人文教育。目前,無論是在日常的認識還是學術層面,人們都會很自然地將醫學(疾病學)歸入科學的範疇,這自有其合理性。毫無疑問,醫學(疾病學)是現代科學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然而,這是不是意味着醫學(疾病學)與物理、化學等自然科學一樣是單純的科學呢?答案恐怕是否定的。20世紀七八十年代,美國醫學倫理學家埃德蒙·佩萊格利諾(Edmund D. Pellegrino)曾指出,“醫學居於科學與人文之間,並且非二者中的任何一方,而是包含了雙方的許多特性”。“醫學是最人文的科學,最經驗的藝術,並且是最科學的人文”。當代諸多醫學人類學的研究也一再顯示,疾病並不只是科學可以測量的生理病變,同時也是病人的體驗、科學話語、社會制度和文化觀念等共同參與的文化建構,醫學更不只是一門科學的技藝,同時也是拯救靈魂與身體的保健服務,以及市場體系中的公共產品。若僅僅關注疾病(Disease),而對病痛(Illness)視之漠然,那就並不能真正消弭人類的苦痛(參閲拜倫·古德:《醫學、理性與經驗:一個人類學者的視角》,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凱博文:《疾痛的故事:苦難、治癒與人的境況》,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這些日益受到關注和認可的論述表明,無論是醫學還是疾病,都具有深刻的社會文化屬性。而疾病醫療史的研究,對於我們全面而真切地認識這一點,是十分有益而必要的。因為從歷史的維度出發,我們很容易發現,疾病本身就是歷史的,具有明顯的時空性,同樣的生理“病變”在不同的身體和疾病認知體系與不同的社會文化中,就會有不同的疾病分類和定義,而這些分類和定義又會影響人們的疾病認知和應對。現實中,不同民族中的一些疾病本身就是在長期的歷史過程中,由社會文化因素參與建構而成的,比如我們耳熟能詳且具有真切疾病體現的“上火”等。而有些疾病隨時代觀念的變化,變得不再是疾病。當然,人們可能會認為這是因為過去對疾病缺乏科學認知造成的,隨着現代生物醫學的不斷髮展,對疾病的認識就會變得客觀而科學,所以疾病和醫學的社會文化屬性就會日漸褪去。事實上,無論科學和技術發展到哪一步,歷史和文化的影響必將始終存在,而我們對身體和生命的認知和相關知識應該也沒有盡頭。
不僅如此,深入細緻的醫療史研究,也有利於我們去發現和理解現代醫學的社會文化因素。儘管現代微觀層面的醫學研究,可能更多展現的是專業而嚴謹理性的科學,但當我們細緻地梳理近代以來醫療衞生史,就會發現現代醫學發展和公共衞生關注的重點並不只是人類最重要的健康問題或疾病威脅,可能就因此更能真切體會到醫學和衞生的社會文化性。不僅如此,醫學作為具有強烈實踐性的學科,其實踐目標具有明顯的歷史道德感和倫理性,從歷史的梳理中,我們很容易感受到,當代醫生的職業道德和倫理,絕非僅用當下的經濟關係和科學理性能夠解釋。誠如醫史學家查爾斯·羅森博格(Charlese E. Rosenberg)通過醫學史研究所感受到的:“醫學不是生物學,雖然它應用實驗室的發現並由於這些發現的效力而合法化。它也不僅僅是市場行動者,雖然它有時確實是這樣。醫學有着獨特的社會功能、道德史以及身份認同感。”(羅森博格著:《當代醫學的困境》,張大慶主譯,北京大學醫學出版社2016年)這樣的研究無疑有助於人們更系統地來認知疾病醫療的社會文化屬性,從而為現實中更好看待和處理醫學和醫療問題提供助益,比如加強醫學教育中的醫學史和醫學人文教育,不能將其看成一種錦上添花的點綴,而應當作為認識和理解醫學的必需。